没错,代表澳洲出战多次国际赛的杜普·里斯,其实是在南苏丹出生的。但那对杜普·里斯与他的家人并不是个太美好的回忆,他出生时正逢20世纪末期,彼时的南苏丹正遭受第二次苏丹内战的摧残,从1983年苏丹总统取消南苏丹的自治权利起,战火就折磨着这片土地超过20个年头,夺走了大约190万个南苏丹平民的性命,让四百万人流离失所。
一张秃鹰在后头虎视眈眈的盯着不远处瘦骨嶙峋、艰难爬行的小女孩,震惊全世界并获得普利策奖的照片,正是出自这个时期的南苏丹。
饥荒、犯罪、贪污、独裁……种种不利的因素让杜普·里斯在5、6岁时,跟着一家人离开了从小生活的故乡,移动到位于肯尼亚西北部的Kakuma难民营。那里虽然能够躲避战乱,但容纳着大量的难民,资源稀缺之下所有物资都必须共享,杜普·里斯说那里没有东西是真的只属于自己的,如果有人有一双鞋,那每个人都会拥有一双鞋;如果有人穿着一件帽T,那所有人都应该要有一件。
杜普·里斯对于童年印象最深刻的就是踢足球,他们会拿衣服或是一些布料包住气球来充当足球,常常一踢就是一整天、一整晚,对那时的他们来说,踢球彷彿可以使自己脱离当下的糟糕处境,从一直以来生活的土地,来到食物匮乏、暴力不断的异乡,对杜普·里斯的父母来说也是个很大的挑战。尽管生活环境不怎么样,但这里有机会让难民迁移到澳洲、美国,或是愿意接收难民的其他地方。
幸运的是,澳洲接纳了相当多的南苏丹难民,杜普·里斯一家人也得以前往这个较为安全的国度,但当下的杜普·里斯对此并不开心,他不知道澳洲是什么样子,只知道自己得要离开那些朋友了。到澳洲之前,他们先去了肯尼亚的首都内罗毕(Nairobi),那是杜普·里斯生平第一次看到厕所与电视机,在机场第一次看到与自己长得完全不同的白人,带给他相当大的冲击。
成为篮球员的契机来到新国度的第一个挑战,自然就是语言了,杜普·里斯无法与普通学校的老师和学生沟通,因此他去了专门教导英文读写的语言学校,他依然是那个热爱运动的孩子,除了最爱的足球,杜普·里斯还有接触羽毛球与在澳洲很热门的英式橄榄球Rugby,而篮球……他则不怎么感兴趣。
但随着身体快速抽高,杜普·里斯开始想要加入学校的篮球队,几週后顺利抢到了队内的最后一个名额,当教练Helen Fisher听说他要转搭好几班公车,才能到达训练场地时,二话不说就到特地开车到杜普·里斯家门前载他,后来他的两个兄弟也想加入篮球队,所以每天早上在家门前等待Fisher,就是三兄弟那时的日常。
隔年,杜普·里斯开始接受正规的篮球训练,起初他只觉得自己在这项运动特别突出的原因,只是因为有着比同龄人高大的身材,但久而久之他开始爱上篮球,也发现南苏丹社区中有个犀牛篮球队,他利用这点认识很多南苏丹的球员,他们每年会参加两次东岸联盟的锦标赛,这个锦标赛的规模很大,同时给了他一个之前从未想过的方向,说不定篮球可以带给自己更多。
与此同时,在场边观战的Lee College助理教练Marcus King也发现了一些不同的事。
“作为一名教练,在那个锦标赛中我就像个在糖果店内的孩子一样。”King回忆道。“那里在各个年龄阶段,都有相当多身材与运动能力出色的球员,而杜普·里斯是个你能轻易看出其天赋的6尺9-6尺10球员,他有移动速度与良好的skillset,还拥有投篮能力。”
King马上就在赛后与杜普·里斯沟通,说他是个非常棒的篮球员,有机会改善自己与家人的生活,那虽然触动了杜普·里斯,但靠着篮球改变人生?这是他在以前完全没有想过的事。他本想成为一个技师,杜普·里斯很享受帮街坊邻居修理自行车的过程,从小就希望能有一间属于自己的店,篮球并不在他的规划之中。 他从小接受的观念非常单纯:好好读书、拿到学位、找到好工作,就能有着不差的生活,追逐梦想之类的词语,显得相当不切实际。这是他们一家人因应战区与难民营的苦难,所诞生的价值观,却也如同铁链般拴住了杜普·里斯。
不过,King的真诚打破了这个僵局,见面的一个月过后,杜普·里斯收到来自德州的一封email,上面说他们非常希望杜普·里斯能够前来,并且这一切完全免费,这才说服他动身前往这个专科学校。留下澳洲的朋友与家人,远渡重洋来到陌生的美国,会是个比当初离开非洲更困难的挑战,但这也是杜普·里斯最大的动力,他知道自己不能让家人们失望,就算要回来,也得带着一些收获再折返。
展露头角“Marcus(King)真的非常关切我,他了解我为什么在这里,以及我想为家人做些什么”杜普·里斯说道。“他对待我的态度,也与对于其他人有些不一样,他常常告诉我,如果不认真、不努力训练,就会直接把我送回家,如果我不做这个做那个,很可能会丧失机会。”
杜普·里斯有听说如果在这里能有好表现(他所读的Lee College是D2学校),就有机会前进到下一个层级。虽然对此没有概念,但他知道不能让家人的期望与King所做的努力白费,所以继续进步就对了,果然在两年过后,在Lee College场均能够以超过6成命中率得到近15分的杜普·里斯,收到了路易斯安那州大(LSU)的offer。
在LSU,杜普·里斯感受到更高的竞争水平,也看到许多天才球员,但他明白自己起步的时间本就比别人晚,很多人都跑在前面,不需要一直与别人比较,这场竞赛的对手从头到尾都是自己。
虽然这样说,但杜普·里斯的表现与其他人比也一点都不逊色,大学两年都是球队的主战中锋,每场可以拿到12.3分5.8篮板1.2盖帽。 尽管已经22岁,在NBA选秀中绝非优先的年纪,场上的失误数也偏高,但杜普·里斯在有着不错的身材(身高206cm,臂展216cm)与机动性之下,同时拥有柔和的投射手感,大二赛季场均能够投进0.6颗三分球,这吸引了一些球探的注意,邀请其参加联合试训,最后没有意外的落选,不过收到多支发展联盟球队的邀约,也证明了杜普·里斯的能力。
带着收获回家选秀结束后,尽管有获得夏季联赛与发展联盟的邀约,杜普·里斯并没有选择留在NBA体系,他更想要到欧洲提升自己,于是与塞尔维亚的ABA球队FMP,签下了一笔三年的合约,FMP有点类似于青年队或发展联盟的概念,在那里表现好的球员会被拉上欧洲联赛的Crvena zvezda(又称Red Star)。杜普·里斯对于适应新环境并不陌生,但新语言与崭新的体系还是让他吃了蛮多苦头。 他也不是只有在欧洲打球,休赛季期间曾经为篮网的夏季联盟打球,还跟初出茅庐的贾勒特·艾伦当过队友。
在欧洲的这几年虽然辛苦,但也确实让他取得进步,这段期间杜普·里斯远离镁光灯,将自己的三分投射练成主要武器,成为当前流行的空间型内线,他在合约第三年升上Crvena zvezda,在一场与欧洲强权Anadolu Efes的比赛后,杜普·里斯接到了一通电话。那个来电是由Brian Goorjian,也就是NBL史上最成功的教练之一、澳洲男篮主教练打来。他通知杜普·里斯被选进大名单当中了,杜普·里斯不敢相信自己居然会跟马蒂斯·赛布尔这种明星在同一个球队上,更令人惊喜的是,在篮球人才济济的澳洲之中,他后来脱颖而出入选最终名单,即将代表澳洲出战2020东京奥运,这也同时也唿应了杜普·里斯当初离开澳洲时所立下的目标—不要让家人们失望,要带着收获回到家乡。
现在,他带着奥运代表的身份归来了。
随队拿到奥运铜牌后,杜普·里斯选择回到澳洲打球,加入NBL的伊拉瓦拉老鹰,与Goorjian继续保持合作,在这支例行赛排名第二的强队中,杜普·里斯扮演了举足轻重的角色,15.6分7.1篮板1.6盖帽的表现,可说是他职业生涯中最好的数据了,两场季后赛加起来,更是拿到46分15篮板,可惜老鹰在首轮就遭到该年冠军雪梨国王淘汰。
结束自己在澳洲的赛季后,杜普·里斯并没有让自己闲着,前往美国替太阳的发展联盟打球,第一场他从板凳出发,很有气势的打了场好比赛,虽然接下来就因伤退场,但杜普·里斯能从其中感受到自己的进步,2023年他继续丰富自身的履历表,分别效力于CBA青岛国信雄鹰与黎巴嫩的球队,除了南美洲与南极洲,他已经在各大洲的篮球联赛留下自己的足迹了。带着更多的经验,体验了许多国家联赛的球风,杜普·里斯在夏天再次代表澳洲出征国际赛。
在世界杯篮球赛中,他担任首发中锋。与多个世界强权对抗,这次的结果并不让人满意,澳洲在16强赛就被淘汰出局,但比起其他澳洲队友,杜普·里斯或许仍有值得高兴的事情,那就是南苏丹在Luol Deng与其组织的努力之下,组成了2013年获得FIBA认证以来最完整的阵容,拿到非洲国家的最高名次,获得进军巴黎奥运的资格,如果澳洲与南苏丹能够在奥运舞台上碰头,对杜普·里斯来说肯定是别具意义的。
不真实的场景结束第二次国家队经验,仿佛是每年的例行公事一样,6年内第四次到夏季联赛打球。
但,这次似乎不太一样。
“夏季联赛对处于联盟边缘的球员来说是个挑战,通常球队更愿意让应届新秀与阵容中的人参加,像我这种先前还在中国和黎巴嫩打球的球员并不受青睐。”杜普·里斯说。“所以波特兰邀请我,机会再次到来时,我很清楚这很可能是我的最后一次夏季联赛了,我不觉得有任何队伍会让一个27、28岁的人来占年轻球员的位置,因此这是我的最后机会。”
幸运的是,开拓者把他带进训练营名单,这是杜普·里斯在篮球界耕耘超过十年以来,第一次每天与各个NBA球员进行训练与竞争,转眼来到赛季开始前,各队开始裁掉、签下一些球员,确立自己的开季名单,杜普·里斯在这个关键时刻,被叫进了总经理办公室。
他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,不管接下来会听到什么,他都已经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,在自己追求了非常多的机会面对,尽全力去表现,那就够了。
“我们会把你裁掉……然后和你签下双向合约。”
Joe Cronin简短几句话,就可以让杜普·里斯有好几个不同的情绪交织在一起,他的心境从“该死!”到“我做到了!”,只有相隔短短几秒钟。
2023-24赛季第9场比赛,由于开拓者多名球员的受伤,杜普·里斯很快就迎来了自己的NBA初体验,是在湖人主场Crypto Arena,坐在球员休息室的杜普·里斯依然感觉这很不真实,这里通常是会在电视或社交网站上会看到的地方,真正踏上球场,感受着来自四面八方的灯光,这一切都犹如一场梦境,但毫无疑问是杜普·里斯亲手争取到的现实。
意外的惊喜两天前在发展联盟,20投15中拿到37分10篮板的表现给了杜普·里斯信心,第一次NBA出赛就展现了即战力,在弧顶与底角一共命中3颗三分球,也展示出自己的移动速度能够在攻防转换中,跟着球队一起冲锋。接下来,杜普·里斯把握住双向合约的45天时间,以及德安德烈·艾顿时不时因伤缺阵的空档,在12月缴出10.3分4.3篮板,这还是在不到17分钟的上场时间内完成的。
“我认为Duop打了一场精彩的比赛。”开拓者主教练昌西·比卢普斯在杜普·里斯的初登场赛后说道。“他是一名主打pick-and-pop的五号位,球队会以这个方向来使用他,我在暂停时常常会为他设计pop出去的机会,因为我们知道对手会采用沉退的站位,而且我们在找到外线的杜普·里斯这方面做的很好。”
2023年的最后一场出赛,可说是杜普·里斯的代表作,在MVP榜单常客多曼塔斯·萨博尼斯面前拿下25分9篮板,帮助球队战胜有望成为前6种子的国王。 杜普·里斯最大的武器三分球,也成功转移到NBA,37.6%的外线命中率在水准之上,更重要的是他每场能命中一次以上的三分球,将近一半的比赛可以投进两颗(含)以上,对一个上场时间不到20分钟的内线球员来说,这是个非常优秀的产量,两个礼拜前杜普·里斯就用单场5颗三分球砍下生涯新高26分,频频惩罚鲁迪·戈贝尔的沉退防守。
对于开拓者来说,能用双向合约就拿到一名有成为轮替潜质的球员,肯定是个意外的惊喜,他们在2月中旬与杜普·里斯签下了一笔3年6.2M(第3年无保护)的正式合约,这个不痛不痒的金额,就算他之后表现下滑也不会造成负担。而对于漂泊在各个海外联赛5年的杜普·里斯来说,这已经是生涯最优渥的一张合约,且如果能顺到等到合约结束,才30岁的他还有机会争取另一张NBA合约。
在杜普·里斯签下正式合约的半个月前,他的国家队与NBA队友马蒂斯·赛布尔,与先前也是澳洲篮球员,后来转职为制片人的Matthew Adekponya一同制作了一部访谈影片,名为“杜普·里斯-从南苏丹到NBA”,里面简单讲述了杜普·里斯这一路走来的心路历程。
惊奇之旅结束?杜普·里斯在之前的比赛中打出轮替水准,给他20分钟以上的上场时间,甚至有机会入选这个赛季的新秀第二队,不过现在主战中锋德安德烈·艾顿已经回归,明星赛后的他场均输出25.1分15.1篮板的“统治级”数据。而如果康复顺利的话,防守悍将罗伯特·威廉姆斯也将在下个赛季归队,就算有着这两位缺少的外线技能包,杜普·里斯的发挥空间依然会遭到大幅压缩。
且作为undersize的中锋,杜普·里斯的篮板与防守都场上都是劣势,就算将他的数据放大至每场36分钟,也只能为球队抓下7.4个篮板,篮下防守与协防能力的不足,使球队必须摆上贾巴里·沃克、图马尼·卡马拉等人的侧翼阵容来保护他,如果杜普·里斯不能练出外线以外的稳定进攻手感,那么他在这支未来会持续注入新血的球队中,前景并不是太明朗。
但不论如何,能够在经历战火与难民营后,进入NCAA 1级学校并成为职业篮球员,替澳洲出战奥运与世界杯,现在甚至在世界最顶级的篮球联赛获得认可,并就像当初Marcus King对他说的,杜普·里斯真的用篮球改变了自己的人生。
我想,不管其最后在NBA的结局为何,这都已经是段值得被铭记的旅程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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